十八(1 / 2)
传胪大典之后,依奉德风俗,状元须得骑马游街,绕皇宫一周,以示恩荣。
街道两旁彩幡飞舞,猎猎作响,人头攒动,如同新年,不论男女老少,赶集似的蜂拥过来,一时间都来看新科状元长的什么样子,是不是方面阔耳、声如洪钟,没成想,高头骏马上坐着的,却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,面庞白皙如玉,剑眉星目,态度颇有丰采,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。
方叩骑在马上,披红戴绿,被人盯了一路,颇有些脸红耳热,却只能故作镇定,抬着头,接受百姓瞻仰,暗暗地只想驱着那马儿快些走。
?????开路的一双孩童提着大花篮,往空中洒出花瓣,方叩走着走着,两边甚至还有枣子抛掷过来,他害怕那马蹄踩到枣子,冲撞人群,便紧紧地控住缰绳,兀自出了一身热汗。
行至东市时,一只红熟的木瓜凌空飞来,由小变大,由远及近,被他用手接住,才没有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。方叩心有余悸,抱着木瓜,面无表情地塞进怀里,实则心里在想:老师当年该不会也这样,被人家砸了一路吧?
更有甚者,看他年轻,就在人群里面“好相公、好官人”地起哄,一时间,丝帕如云般飘来,带着香粉的甜味,熏得他两颊有些燥热。
这些人!方叩到底是脸皮薄,经不起调笑,暗暗地有些气恼了,我和你们非亲非故,你们却要嫁给我,我才不要!
总算游街完了,人群散去,方叩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急忙翻身下马,屏住呼吸,牵着缰绳,三两步走过去。
夕照如血,何斯至站在路的尽头处,今天他不曾束玉冠,只是将鬓边的青丝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,一身深靛蓝色常服,眉目俊朗,犹如寻常人家的父亲,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拈起一撮嫣红的花瓣,轻轻洒在他身上。
“老师……”
仿佛近乡情怯一般,方叩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,他想说:老师,你不要和别人成亲,你等一等我,又想说:老师,你今天真美……可是又怕说错了话,徒惹老师生气。
这时,方叩想起什么似的,赶快把那木瓜塞给老师:“对了,人家给我一只木瓜,看起来可好吃了。”
何斯至低眸端详着那木瓜,又抬头望着他,眸中漾着无限的殷切,笑道:“好,好,今天是我在六部面前,最扬眉吐气的一天!”
方叩呆呆地看着老师,他很少见到老师这样高兴的样子,不由得有些痴了。
“想好要什么了?”何斯至问。
方叩其实还没想好呢,只是那个时候趁机提出要求罢了,于是立刻摇了摇头,说:“下回,下回再告诉你!”
何斯至听了,伸手拍去他肩膀上的灰尘,在他手里放了一只信封,转过身,一言不发,沿着洒满花瓣瓜果的小路回去了。
马儿打了个响鼻,方叩牵着缰绳站在原地,心底忽然间,升腾起一种无名的悸动,他想,老师看见了什么?
十年前,也有一个年轻的书生,从永安街的这一头,走到另一头,从繁花似锦中,走到灯火阑珊处,何等意气风发,却只剩下一幅消瘦如竹的背影,逐渐缩小,化作一个黑点,在红墙碧瓦的尽头,转瞬间消失不见了……
方叩低头,打开信笺,展开信纸,上面写着几行苍劲俊挺的楷字:
嗟尔君子,无恒安息。
靖共尔位,好是正直。
神之听之,介尔景福。*
他凝视了那信上的字良久,最后闭上眼睛,将微凉的信纸贴在自己滚烫的嘴唇上,仿佛正亲吻着老师的手背,万分虔诚地祈祷,神之听之,神之听之!
殿试之后,还要进行一次朝考,这次是为了选拔庶吉士,考上了,便入常馆深造。
这次方叩只是草草地备考了几天,成了庶吉士之后,他现在也有芝麻官可以当了,那就是翰林院修撰——也是老师当年高中之后的第一个职位。虽然俸禄只有六石米、八百钞,可屋子是公家的,不必赁居在别人家里。
至于老师那一头,既然陛下都知道他是老师的人,自然也就厚着脸皮回到那里了。
除他之外,鄢子钰也在翰林院校书,两个人时常遇见,又认识了几个同年的考生,几个人年岁相仿,都是二十上下,虽然来自各地,却相谈甚欢。
其中有一个校书郎,名字叫作庄太义的,镇河人士,比他大了五六岁,方叩就时常拉着他问东问西,问老师舅舅舅母一家贵体还好,问老师从前的事。庄太义告诉他,何大人总寄银票回去,镇河的几所学塾、书阁就有他的一份功劳,由此造福乡里,流益甚广。
这一天,方叩又和庄太义说着悄悄话儿,听得外面有人敲门道:“思圜,有人叫你。”
“等一等。”方叩有些不耐烦了,因为他方才听说老师的母舅家里,有一位独长子,面目生得十分俊美,为人风流嗜色,行事又阴鸷独断,又想起老师曾经借住在舅舅家中,心里顿时警铃大作!
那庄太义正要说话,房门却被推开,露出一张清俊的脸,居然是老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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