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(2 / 3)
我也烦恼,从没想过只是直了根把儿也能惹他不高兴,这又不是容易控制的,小孩真是自所不欲,偏施于人。
因此这样的情况越多,我越喜欢叫他:小傻子!得意一次比一次更生气,直到跨过峰值——他误食了我曾经的订婚戒指,还拒不认罪。我很确定温格当初并没有将其带走,对这对廉价的对戒他毫不知情,就算知情,也该了无兴趣。
打那以后,小孩的性子就收敛多了,从前教训艾伦,我常常在它咬人裤腿的时候把它逮住,卷着报纸抽它嘴巴子,不疼,但风声很响,小狗吓得夹尾巴怪叫。我没有扇得意的嘴,威慑的方法有的是,我发火时的所作所为似乎是他最害怕的一种(很多时候我对自己的行为也没什么谋划),但那是上个月的事了,他现在偶尔又敢顶我的嘴,想必也不再在意了。
今天夜里睡觉时候,得意依然那副态度,我怒而下床,叫他不睡就跟我去洗澡。
小孩闻声而动,到了浴室门口又畏畏缩缩,我先走进去,才能拽他进来脱衣服。放下热水来了,他还像八爪鱼躲在你身上,被我揪着脑勺问:"怕什么?"
"痛……"
我拿花洒浇了浇手臂,"不痛,你看,哪里痛?"
他将信将疑,我试着喷他的后背,"痛不痛?"
小孩摇摇头。
我说这不就得了,上浴缸坐着去。我在看守所虚度光阴那期间,黎子圆为估计用了一些过激的手段叫醒他,满身幼虫被热水逼得啃骨头钻皮肤,当然会痛——这仅是我的猜想,黎子圆没吐露太多细节,不过得意的记忆也止步于此了,毋庸置疑这是好事。洗头发的时候我又问:小傻子,什么时候才自己洗?
他睁开眼,反问我是不是以后不帮他洗了?
"能洗一辈子啊?小祖宗,你得学会自己过。"
这回泡沫确实流到他眼里去了,得意皱脸问我:"为什么?"
"不为什么,"我说,"你要是不学,就别想再让我给你咬手。"
他将脸转过去,目光垂向地板,磨蹭了一会儿,才愿意举起花洒冲泡沫,可那准头糟糕至极,没有哪个成年的小伙子不会用花洒的,除非他跟孩童一样:一心玩闹,故意惹家长生气。我被淋了半天,拿过蓬头,冲洗他的短发和后颈。看着乳白水沫离开发梢,在他身上的沟壑里蔓延、看着他健康柔软的脊椎,我想问小孩知不知道我的一辈子很短,他的一生却很长?我已三十多岁,而他于二十出头的年纪还要度过百年,会有更多人骂他、吼他,管他叫傻子或疯子……我该怎么做,才能顾及他漫长、迟钝的余生?
得意生日前一周,电视台报道了疑似可观测流星雨将临的消息,我共小孩商量了一下,决定在他生日的前一天出发,去远离城市的山区露营。当天下午,我们驱车而至,到山顶时已将近黄昏了。天气晴朗,久久没有日落,草坪上分布着人群、一家三口,帐篷边上已经烧起了火盆。我和得意搭好帐篷,简单吃了点东西,他钻进车里睡觉,我在周围散步,和人们抽烟、聊天,回来时天色已暗,小孩烧了热水,壶里煮着咖啡——他会煮咖啡,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,严彬千万要把他送到能开好几个世纪的咖啡馆去,让他煮一辈子咖啡。
我们躺在干燥的沙地上,各抱一床睡毯。熬到午夜,得意的那床滚进草丛里去了,只能和我一起睡觉。天上没有云层,星河灿烂,都市烟火于夜色中湮灭,山间清凉的晚风徐徐而至,在我的肩窝旁边,有丛被露水打湿的杂草,摸着十分冰凉,四野有蝉鸣、蛙唱,照明灯的亮度很低,离我们最近的一顶帐篷也模糊不清,得意在我肩上呼呼大睡,小腿压着大腿,唯独这点很不浪漫。
我虽然开了一整天的车,又发力干活、到处走动,但在这天夜里却睡不着,一直到后半夜,流星雨始终没来,我从没见过流星雨长什么样,说不定早就来过了也不知道。刚阖上眼睛,忽闻砰然一声大响,而后"嗖"地一下,像枪子儿飞出枪膛。我忙睁眼一看,原来近处有人放烟花,闪光一束跟着一束从帐篷背面窜出来,把夜幕撕得冒烟。
得意也醒了,伸长脖子,一会儿看那边营地,一会儿望天,后背和脑勺绷成了一条直线。我搂着他的肩膀,给他指火光的轨迹,"烟花,火药做的。"
"花?花和火?"
我拉开他的指头,在小孩掌心里慢慢写:烟。接着,是"花"。最后,才是"火"。
那"火"字的捺还没划完,忽然他指头一动,我下意识抓住小孩手腕,徒听"嗖"地一响,一截火星从我耳朵边窜上去,没升太高,猛一炸,小孩的脸庞——尤其是瞳孔,一时间明亮无比。
周围响起一阵喝彩声,足见这炮烟火放得有多漂亮,小孩在我捂着的毯子底下尖叫,空气里隐约有烧焦的气味,直到火光完全熄灭了,我才移开睡毯,得意脸上又湿又冷,扯开眼皮,泪水裹着一些灰烬流出来。
我放了心,他的眼睛完好无损,谁知道身下冷不丁又举高手臂,我惊魂未定,迅速按下去,挡住他的手肘。
"安静点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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